梦想or性幻想？偶像崇拜or母爱泛滥？—— 养成系偶像花式吸血策略大赏（上）
陌生女人帮
Everything in the world is about sex, except sex. Sex is about power.
— Oscar Wilde
亲爱的媎妹：
见字如面！
2013年，内娱首个养成系男团TFBOYS出道，凭借一曲《青春修炼手册》迅速走红，并于2016年登上央视春晚，从此三位成员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2017年，组合宣布单飞不解散，此后成员各自发展，团体活动屈指可数。其经纪公司时代峰峻本是重庆一家小作坊，却因TFBOYS赚得盆满钵满，自然又忙不迭地推出二代（TNT时代少年团）、三代（T.O.P登陆少年）、四代……希望能将所谓“TF家族”延续下去，维护一批稳定不外流的“家族粉”。
毫不夸张地说，TFBOYS的成功彻底改变了国内的偶像产业和饭圈文化，“养成系偶像”的概念自此深入人心。“养成系”一词源自日本杰尼斯事务所，指粉丝从偶像小时候开始就投入资源供养他，一路陪伴他成长，见证他一步步站上更大的舞台，最终成为闪闪发光的大明星（注：国内的养成系偶像基本都是男孩，本文讨论的也只有男偶像，故用“他”指代）。
对粉丝来说，这就像个真人版的通关游戏；对偶像来说，他学习才艺的费用从原生家庭转嫁到了公司和粉丝的身上，他可以一边赚钱一边实现自己的舞台梦，所以有人说养成系偶像其实是在「贩卖梦想」。和其他男明星相比，粉丝和养成系偶像更容易建立深刻的情感联结，这是因为从小养成一个偶像要花费数年，且由于沉没成本太高，即使他长大后爆出负面新闻，粉丝也倾向于原谅而非彻底割席。
正如王尔德所说，世上的一切都关乎性，唯有性关乎权力，养成系也不例外。养成系是追星文化的一部分，其包含的性别权力关系不可避免地受到资本造星体系和男权社会两大因素影响。前者把一个个男孩包装成精美的商品，后者解释了为何女性（尤其是单身年轻女性）会是这种商品的主要消费者。此外，「养成」的特殊性又进一步凸显了“爱男”思想如何根植于女性心中。“女博士把男初中生奉为偶像”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养成系粉丝中并不罕见。
我认为，女性对养成系偶像的喜爱更多源于母爱泛滥，而非偶像崇拜；养成系贩卖的不只是舞台梦，更是性幻想。在这封信中，我将从两方面剖析养成系偶像和女粉丝的互动所映射的性别权力关系。一方面，资本造星体系和男权制度勾结，让女性心甘情愿地成为“男宝妈”；另一方面，养成系偶像通过媚粉和卖腐等方式积极构建异性恋浪漫爱和色情幻想，以吸引和巩固女友粉。
1、“伟大”的养成游戏：男宝妈是怎样炼成的？
要养成一个偶像，第一步当然是选好苗子。根据官网招聘广告，我们可以知道时代峰峻长期招募10-18岁、外貌出众的男孩做练习生（有才艺者优先），为他们提供免费的声乐、舞蹈、表演等培训，练习生将来有机会组成男团或单独出道。
养成系粉丝总体来说年龄偏小，但由于中小学生大多只有周末和假期能接触手机，所以平时追星的主要是有一定经济能力的大学生。我自己也是在大二时偶然了解到TFBOYS，从此开启了追星之路。据我了解，他们的粉丝不乏社会阅历丰富的成熟女性。自从女权意识觉醒之后，我不禁想问：为何这些女性会把十几岁的男孩奉为偶像？这种“爱男”有何特殊之处？
即便早就知道了世界是个巨大的“爱丁堡”，养成系偶像饭圈的爱男程度依旧令人发指。这里主要聚集了两大类粉丝——妈粉和女友粉，前者把偶像当儿子，后者把偶像当伴侣。偶像小时候的粉丝主要是妈粉，而随着年龄增大他的女友粉也会慢慢变多。
在男权社会，「生育」（尤其是男孩）几乎是女性身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父权制下长大的女性也许都有当“男宝妈”的潜质。有趣的是，养成系妈粉喜欢调侃自己是“无痛当妈”，意为可以直接从一堆小孩里挑一个最可爱的“养大”，无需受生育之苦。然而，为了养成一个偶像，粉丝日积月累的金钱投入相当可观，感情上的投入更是不可估量，说是“母爱泛滥”也并不为过。粉丝的“母性”，即牺牲自我、无私奉献的精神，跟现实生活中的母亲一样，是一种社会文化的建构，而非与生俱来的天性。
为了满足这种“母爱”，时代峰峻要求练习生持续在微博营业，向粉丝汇报自己的近况，既要展示才艺上的进步，又要分享日常生活及学业。很多练习生小时候都会在微博吐槽作业多，或是表达自己想长高的愿望。这都是为了让粉丝参与少年偶像的生活乃至人格塑造，从而有一种自己能影响偶像人生走向的错觉。例如王俊凯的粉丝会在他中考和高考前在微博留言，拼命传授各种学习经验，口吻跟妈妈叮嘱儿子没什么区别。TFBOYS出道之前粉丝会成箱往公司寄牛奶，督促成员喝牛奶长高，组合走红之后粉丝太多，公司不得不管控粉丝送礼物的行为，但王俊凯仍旧会收到好几万一把的定制吉他。
另外，粉丝和偶像围绕「生日」进行的种种互动，是二者「类母子关系」的重要体现。下面我会以国内最年长的养成系偶像王俊凯为例，来简单说明这种关系。一方面，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是偶像感谢母亲养育之恩的重要时刻。偶像会在微博发小作文，细数自己一路以来的成长，感谢粉丝的支持，表达和粉丝共同走下去的愿望。王俊凯15岁生日时在微博上写道：“今天我15岁了，有那么多的你们陪伴我，谢谢这几年来你们的一直陪伴，《给十五岁的自己》不仅是给自己的生日歌，也是送给所有支持我的你们。”这条微博的转发次数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
另一方面，生日也是粉丝尽情展现母爱的舞台。她们会为偶像做大规模、长时间的生日应援，尤其是对养成系来说意义重大的18岁成人礼。下图是王俊凯18岁生日时粉丝组织的应援活动（不完全统计）：
飞机生日祝福、18颗星星命名、6万快递柜......如此大规模的应援，所耗费的金钱和时间可想而知。粉丝对偶像的爱，比起现实中溺爱儿子的男宝妈，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要想激发粉丝的母爱，偶像必须有一张漂亮的脸蛋。颜值是时代峰峻选人的第一标准，其旗下练习生往往个子不高、体型偏瘦、五官清秀，如果进公司早，甚至还没变声，因而嗓音清亮、稚嫩。而且男爱豆的妆造常常偏女性化，有些小孩的长相也偏（传统）女性化，呈现出来的就是比同龄男生更“弱”/“幼”的气质。
养成系爱豆的外貌和气质特点让粉丝容易将他们和现实中的男性区分开来。男孩不是男人，没有攻击性。邋邋遢遢的普男哪里能和光鲜亮丽的男爱豆相提并论？更何况是自己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小孩。我在豆瓣的“楼人观察室”小组（里面都是时代少年团的粉丝，代号叫“点心”）看到过一个关于结婚生子的讨论。出人意料的是，评论区竟然几乎都是否定的答案，其中不乏“结婚生子不如死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类对男性失望透顶的言论。
也就是说，很多年龄较大的粉丝有过非常糟糕的感情经历、对男人感到失望、甚至可能觉醒了一些女性意识，却依然无法脱粉男爱豆——这好像很矛盾。但事实上，正是因为她们对现实中的普男感到失望，才更要通过追星继续爱幻想中的男性。她们选中某个「尚未完全社会化」的漂亮男孩，凭借丰富的想象力为之镀上一层又一层的金身，吹嘘其外貌、夸大其实力，还以为自己在伟大地哺育一株未开的花。
然而，这些养成系偶像爆出的任何一条负面新闻（如辱女、走后门、14岁就跟站姐谈恋爱、拿石头砸老奶奶等）都足以说明他们和现实中的男性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男爱豆看着再柔弱也是男性，且他们从小就得到万千女性的追捧，自身的男性优越感只会进一步膨胀，让他们内里的爹味不亚于任何一个“老登”。养成系偶像就像一朵朵罂粟花，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五毒俱全的内核，极易成瘾却药效短暂。在这种精神鸦片的作用下，“母亲”逐渐沦为萎靡不振的瘾君子，甘愿榨干自己的荷包让花儿绽放。可终有一日，她们会发现一切的美好都是幻象，一切的牺牲都成了笑话，毕竟父权资本的土壤里怎么可能开出爱女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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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月使者*
二〇二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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