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媎妹:
见字如面!
几个月前,我们在发布《婚礼如何体现性别不平等?》一文之后收到了这样一条留言:“在考虑婚礼不平等之前,先考虑考虑彩礼的不平等吧。” 当时我们回复道:“我们主张摆脱性缘关系,也就是不结婚,所以不考虑彩礼。”
然而自此之后,我们发现这种说法并非个例。无论是在网络上还是现实中,都总是有人以彩礼为例论证女性对男性的压迫,或是攻击要求彩礼的女性物化自己。每当这时很多女性就会被对方带进逻辑陷阱,甚至强调“我结婚时候不仅没要彩礼、还带了十万嫁妆”来自证清白。看到很多女性尚未认清问题的关键,我们实在觉得不吐不快,因此还是决定写下这封信,希望能够驳倒“彩礼是压迫男性/物化女性”之类的论调。
1. 女性特权?男权的反噬
女性被物化的根源是不平等的婚姻制度,彩礼只是物化女性的结果而非原因。嫁娶制度是父权制的产物,其本质是根据女性的生育能力和基因质量估价,将女性作为商品进行交易。父权社会将资源向男性倾斜,限制乃至剥夺女性通过社会劳动创造价值的机会。正是由于女性在争取社会资源方面处于劣势,抚养女儿才常被看作一笔没有回报的投资,这也是“赔钱货”一词的由来。正因如此,很多人宁可杀害女婴也不愿将她抚养成人。在这样的社会中,女性即使有幸出生,结果也极有可能是被困在家中,不得不出卖生育资源以求生存。同时她的母父也只有要求彩礼才能尽量收回养育女儿的投资。所以,越是重男轻女的地方,性别比就越失衡,彩礼也越高。这一现象背后是基本的经济学原理:当某种资源供不应求时,它的价格必定升高。
由此可见,彩礼并不是女性对男性的压迫。恰恰相反,它其实是男性因为压迫女性而遭到反噬,就好比男性殴打女性,打得越重,自己的手也就越痛。而彩礼是女性特权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彩礼是父权和夫权的博弈,女性无法从中获取任何实际好处。肉类的价格上升只会让屠夫受益,并不会让养殖场的动物过得更好。肉类的价格再高,也改变不了其成为盘中餐的命运。同样的,彩礼也很少归女方一人所有,它不会成为女性的留学或创业基金,助力其个人发展,反而常被用来赡养女方母父、筹办婚礼、贴补小家,更有女方家庭在婚后拿出彩礼扶持男性发展事业。所以,取缔彩礼只会把女性从“价格低廉的物”变成“免费赠送的物”,无法解决任何实际问题。结果只能是养育女儿的回报率变得更低,性别比进一步恶化。
2. 合理补偿?制度性剥削
既然婚姻的本质是男方用彩礼交换女性的生育和人力资源,那么这种交换是等价的吗?
根据2020年进行的千村调查,广东省村庄的平均彩礼为2.66万元。同年腾讯谷雨数据发布的彩礼问卷调查显示全国平均彩礼为6.9万元。然而2021年《中国青年夫妻的家务劳动投入》调研发现,中国女性平均每周比男性多做9小时家务,是男性的两倍。如果以男性平均预期寿命74.7岁,平均初婚年龄29.4岁,家政服务时薪35元计算,女性一生在婚姻中的无偿家务劳动价值高达74.2万元。与此同时,我国女性每天平均工作时间(473分钟)只比男性少约4%,因此“男性工作忙所以女性要做家务”的说法并不成立。
以上数据表明,在不考虑嫁妆的情况下,女性仅仅在家务方面创造的价值就已经超过平均彩礼十倍。如果再考虑到生育对女性身心健康、就业机会、职业发展等方面的严重影响,我们很容易就能发觉婚姻是一纸多么不平等的契约。在农耕时代,女性由于女男体力的差距处于弱势,因此不得不寻找一个愿意购买她子宫的家庭以求庇护。然而随着工业化逐渐消除生产力的差异,我们早已没有必要进入这种回报远远少于付出的剥削体系。
所以,彩礼的确是不平等的,但它是对女性的剥削,而非对男性的压迫。事实上,婚姻制度已经保障男性以远低于实际价值的彩礼交换女性的生育和劳务资源。可是有些人依然认为彩礼是压榨男性,并借此攻击女性,其实不过是贪心不足、想要更彻底地压榨女性的剩余价值。
3.一家人不用算清楚?只是女性不用算清楚
读到这里,有人可能会说,“都是一家人了算那么清楚干嘛?有这么过日子的吗?” 这话乍听之下好像有些道理,但它不正显示了婚姻的本质?父权制下的婚姻用“家人”、“感情”掩盖结构性的不平等、用“过日子”合理化男性对女性剩余价值的剥削。我们鼓励女性投身社会竞争,是因为当今社会不承认家庭劳动的价值。在社会上可以获得合法报酬的劳动,在婚姻中却变成了理所应当。员工出卖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换取报酬合理合法,而女性要求回报却成了自我物化、计较太多。因此,用“我没收彩礼”自证清白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强化大众“彩礼是特权”、“女性婚后就应该无偿劳动”的认知,促使男权不断用“捞女”标签羞辱女性。
另一方面,女性在家庭中的劳动虽然和社会工作一样辛苦,却没有法律保障,因此不能看作是一份工作。老板违反劳动法时员工尚可以维权,婚姻中饱受欺压的女性却往往求告无门。我们反对称家庭主妇为“全职妈妈”,因为“全职”一词貌似承认了家庭主妇劳动的价值,却没有改变剥削的本质,反而通过虚伪的“美称”掩盖了残酷的真相。
雇主和雇员通过契约形成法律关系,雇员可以有尊严地工作,且雇主必须持续酬以薪资;然而家庭主妇能否获得报酬却完全取决于丈夫的道德水平,甚至常常因为没有经济收入而遭到精神虐待。员工尚有法定休息日,家庭主妇却全年无休、且没有五险一金等社会性保障。最重要的是,员工拥有“辞职权”,只需提前通知用人单位即可终止劳动合同,然而家庭主妇却解约困难,仿佛签订了终生卖身契。有些人反复强调“一家人没必要明算账”,其实自己早已在心里算得清清楚楚。种种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过是不愿失去既得利益,因此千方百计阻止被压迫者醒觉。
彩礼涉及的问题不过是婚姻制度一系列不平等的冰山一角。人们对彩礼的攻击和批判揭示了男权社会对女性付出的轻视、漠视和无视。父权制下的婚姻仿佛一道厚厚的屏障分隔公与私,女性只要踏进家庭这一私域,一切压迫、掠夺,乃至暴力都会变成私事,从此便再难有任何公理、公义可言。事实上,女性被物化,不是由彩礼始,而是由她们走入婚姻出卖生育资源而始,因此它也必然要以女性走出婚姻为止。
就此搁笔,期待下一次和大家见面!
陌生女人1号和2号
二〇二三年五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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